阿扎提
名喚:阿扎提
貌相:
出身西域的回鶻少年,年十一。五官深邃,琥珀色雙眸。頭髮微捲,長度及肩,呈蜜色,通常是束成馬尾或紮成辮,不擅長使用髮簪,勉強成髻也容易散開,反而看上去更亂。
習慣胡人裝束,對中原的衣飾還不大熟悉,若是自己整裝,常是「被髮左衽」,令人發笑。
情性:
生於樸實的家庭,本質天真善良,對人熱情,對外界事物充滿好奇。遇險之後,好奇心便轉為恐懼,對初見的人事物,反應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動物:要多花一點時間「培養感情」,才能親近。不過性格也如同小動物,拿出食物餵食的話,能增加親近的機率:少年意外地喜歡中原地區的點心,可以一試。
曾經跟父兄學習過一些中原話,但只會說不會寫。一般言談溝通尚可,但還是容易產生言語上的誤解,辭不達意,如果覺得他的語意聽起來有點不對勁,不妨再次確認。
倌人傳事:
那一日是,中原的上元節前幾日。到市集前的時候,天已經亮了。
今年是我頭一回跟隨阿爹和阿兄,帶著駝隊,一起到這裡來。在出發前,阿兄就告訴我,今年的上元燈節會持續三夜,熱鬧得很,肯定能掙一筆大買賣。為了把我們曬好的香料、親自獵來的獸皮,還有阿娘和姐妹們親手做的珠串和在家裡織的那些繡花蕊布賣出去,今年才拉上我當幫手。
我還不習慣駱駝,應該是說還騎不慣駱駝走那麼久的路,我著實有一種快被顛散了的感覺。
阿兄雖然嘲笑我的蠢樣,但還是疼我的,說到開市前還有一個多時辰,可以讓我打個盹。阿爹有些開市前的手續要去辦,比如通關文牒之類,得四處忙碌,而他會在這裡陪我。
我是有時間打盹,但四周聚集了越來多商隊,來自各個地方,逐漸嘈雜起來,再加上我本就是興奮的,眼睛根本捨不得眨,打盹什麼的就更別說了。
阿兄拿來了一碗駝奶酥油茶和一大塊烤饢,說是跟另一邊的粟特商隊用一小把羊奶糖換來的,讓我先吃一點墊墊肚子,要不然等開了市做起買賣來,可沒空閒吃東西了。
阿兄擅長和旁人打交道套近乎,哪兒的語言都能說上一些,我什麼也比不上他。但他總要我別急,說我總有一天能學會他身上所有的本事。
吃過了酥油茶,我掰了一小塊饢拽在懷裡,其他的留給阿兄,想四處走動看看,但也不敢離自家的駝隊太遠,怕在這人群聚集的地方迷了路,所以頻頻回頭看著待在原地的阿兄的身影。
時辰逐漸接近開市,西市城樓上傳來鼓聲,可阿爹卻遲遲未歸。我心裡也莫名不安,便回到阿兄身邊一起等著。向來從容的阿兄也顯得有些焦躁,四處張望。沒多久,幾個官吏打扮模樣的人就來到了我們歇息的地方,不錯眼地盯著我們,明顯是找我們兄弟倆。
「你們是胡咄葛商隊的?就你們倆?」
「──敢問諸位大人,我們的阿爹,在哪裡?」
我還不曾見過阿兄對人說話,臉上不帶笑的。他此刻不僅是臉上沒有笑容,手還撫上了腰間──那是平日裡我們佩戴掛刀的位置,但今日入市不能隨身帶刀,他只能握住腰帶上掛物的小銅勾。
「所以你們是……肖開特,和阿扎提?」
「──我們的阿爹呢?!」
阿兄這話,不是詢問──他一下子爆出了力氣,撲倒了其中一個人。我著實嚇傻了,一陣混亂中,阿兄起身時,手中的銅勾掛著一塊不知什麼玩意,血肉模糊,大概是對方的眼睛或耳朵。
──跑。
阿兄的聲音沒有傳到我這裡,但我看著他的嘴,知道他說了什麼。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也不知要往哪兒跑,但阿兄從來不對我說謊,我也從來都順從他。
想起從家鄉到這兒的一路上,阿爹和阿兄跟我說了許多這城裡的事。比如過了檻道,東南西北各有不同的商舖行肆,如今我只能憑著那些模糊的記憶穿街走巷。我身板小,上下逃竄容易,可畢竟地緣不熟,很快就進了死胡同,被那些官吏們逮住了。
我的確不知我為何要逃,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得被抓。那些傢伙說,我最初不逃的話就能少受些罪,可我想,那絕對是騙我的。
我被痛揍了一頓,丟進了地牢,雙手雙腳都上了銬。我拼命對他們說,我們父子仨就是來做生意,我們的駝隊裡運了些什麼,貨物清單上寫得清清楚楚,我還能背出來給他們聽……我原本怕是我的中原話說得不好,所以他們聽不懂,後來才發現,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聽我說話。
「胡咄葛父子已經抓到。至於這小鬼,看來是真不知道他的父兄幹了些什麼勾當。」
「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,一樣留不得。」
──留不得是什麼意思?是要殺了我嗎?我阿爹和阿兄幹了什麼?我們就是來經商的呀!我們帶來的獸皮是自己獵來的,那些雜貨花布也都是阿娘和姐姐妹妹們辛苦做的,我們做錯了什麼??
「你說的那些,的確是可以交易的好東西,但也只是你阿爹和阿兄的幌子。他們實際上做的是殺頭買賣,死了也不足惜。」
「……什麼?」
對著我說話的這個人,雖然一臉不耐,但至少讓我知道,他們其實聽得懂我說的話。
另一個人比他趾高氣昂得多,從沒正眼瞧過我,看樣子是地位高一些的人。
「不必跟這小子廢話,儘快把他處理了就是。不能放他回去通風報信。」
「是。」
放回去通風報信?向誰通風報信?我能回的只有家,心裡想到的只有阿娘,還有阿姐阿妹。她們還在等我們父子三人回家,我還答應了給她們買很多中原的小玩意兒,帶回去讓她們開心……
「……話說,刑部的嚴大人一直想要個胡人小寵,這小子長得可愛,不如給他送去。」
「──是。」
「送過去之前,記得給他飲啞藥。他會說中原話,要是讓他說出一字半句,咱們就麻煩了。」
──要把我,給誰送去?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,但我聽得懂「啞」字,他們不想再讓我「說話」。
那個人說完話,低下身來,隔著牢籠的鐵欄杆,用燭火照著,仔細地端詳了我的臉之後,向地上啐了一口口水。
「那些抓捕的人手腳太粗笨了,竟往臉上招呼。他膚色白,臉上的瘀傷瞧得多清楚。讓他先在這兒待上兩三日,把臉上的傷養得看不出了再送去,指不定價格可以再加兩百銀子。得手之後如往常一樣,你三我七。」
「明白。」
這個人交代完之後就走了,剩下我和另一個人面面相覷。我開口想再說什麼,對方立刻出聲打斷了我。
「你想知道的事,我一概不知,知道也不會告訴你。勸你省點力氣,就算在這地牢裡大吼大叫,外頭也不會有人聽見。我這幾日會給你送吃的,還有治傷的藥,運氣好的話還能弄到些漂亮衣服給你換。你安份些,對咱們都沒壞處。」
「──我只是想問問,該怎麼稱呼你。」
聽了我的話,他先是怔了一下,接著露出苦笑。
「若你非要稱呼,就喊我一聲李大哥吧。有什麼事?」
「李大哥,我還能見到阿爹和阿兄嗎?」
「……我剛才不是說,你想知道的事,我一概不知了嗎。」
他收起苦笑,嘆了口氣,轉身離開了地牢。果然,之後這一日無論任我怎麼大聲喊叫,都沒人理會我。
-
之後幾日,都是這位李大哥照料我,給我送吃的。
最初我什麼也不敢吃,一來,這些食物我大都沒見過,二來,我不曉得他會在哪份食物裡摻了「啞藥」,我怕吃下去之後真的再也說不出話來。李大哥見我一直不肯進食,怕他們的「買賣」做不成,所以送來的食物,他都會先吃一口給我看,讓我相信那些東西的確只是食物,我才會小心翼翼地吃上兩口。
我依然不死心地,不時向他探問阿爹和阿兄的事,問他我什麼時候能夠回家,他依然不答。
他比我高大,身強力壯,我沒法子跟他比力氣;而他對我再怎麼「好」,最終還是要把我「賣掉」,我指望不上這個人。
-
那晚,李大哥給我送來了我一碗「浮圓子」。
這就是阿爹和阿兄曾跟我提起過的,中原人在元宵節時會吃的一種點心,但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。我在上元之前來到這裡,而如今,元宵都要過了。
李大哥說,這碗圓子只是普通的白糖餡,外頭有更多其他餡料的,有甜有鹹,每一種都很美味,等我去了嚴大人家裡,得了疼愛,多少都由得我吃。
我問李大哥,我若是吃了啞藥,不能說話,也不能唱歌,還能得到「疼愛」嗎?李大哥只說,他們不願意冒險,哪怕我對著明尊察宛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半個字也不成。
我伸手接過那碗浮圓子,看著白玉似的糯米圓子浮在湯碗裡,美得像是寶物。剛好三顆,像阿爹、阿兄和我,也像阿娘、阿姐和阿妹。
若不是遭遇了這不明的橫禍,如今我和阿爹阿兄,就已經賺飽了錢,在回家的路上了。我原本打算給家裡人帶回去的禮物,也只能在夢裡想。
我和阿爹阿兄三人都沒回家,阿娘得有多著急?肯定沒有人會把我們的信息捎回家,我們就如同憑空化了煙,消失在世上,她們得有多惦念呀──想著想著,我就哭了起來。
自從入了這地牢,我鎮日裡心驚膽跳,一滴眼淚也沒掉過,此刻突然哭出聲來,竟覺得自己的哭聲無比陌生,彷彿哭的不是我,是不認識的人。
李大哥喝斥我,要我別哭,我也想停下,卻無法抑止,只能睜大了眼睛,任眼淚撲簌簌直掉,顫抖的雙手還緊緊捏著湯碗,深怕它掉在地上,灑了、破了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,我聽見李大哥重重地嘆了一口氣。
「……楊兄總說我窩囊、沒出息,還真是被他說中了。」
李大哥從我手中掰下那個碗,接著拿出了鎖匙,解開了我的手腳鐐銬。我睜大了淚眼,十分震驚,但李大哥沒等我問,又把那碗元宵遞給了我,要我趕快把這碗元宵吃了墊墊肚子,小心噎著;否則等我出去之後,不知何時才有東西吃。
「……出去?」
「我方才說,等你去了嚴大人家裡得了疼愛,就什麼都有,是騙你的。那個大人殘虐,他身邊那些『小寵』沒有一個能活過半年。我們給他送去過很多人,也替他處理過不少屍身。你若不從這裡出去,下一個就是你。」
「────」
「我這池子水撩得太深,上不了岸也回不了頭了……你剛才說,你的神明叫什麼?」
「──明尊。」
「你之後若是活了下來,就為我替你的神明求情吧。天地神佛見過我的所做所為,肯定會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,但願你的明尊,會看在你的份上,拉我一把。」
李大哥沒有人脈,也沒有那麼多銀錢買通人送我回家鄉,所以得靠我自己想法子。為了讓我能多爭取一點時間,他替我備了一身中原姑娘家的衣裳,還有可以遮掩頭髮和面容的斗篷,以及一吊錢。
你最想知道的,我還是不能告訴你。你出去之後,別去打聽你阿爹和阿兄幹的勾當,也別告訴旁人你的身份,那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──這是李大哥對我最後的囑咐。
我在天色矇矇亮時被丟到街上,就此孤身一人。待天色更亮些,我才開始慢慢地,一面向路人探問,一面向著西市的方向去──這是我多日以來,再度見到外頭的陽光。希望待我走到西市時,能遇見別的駝隊,會有人願意帶我一程。
異國的大街上的確有各種新鮮的事物,可如今我也沒心情看。身上雖有些銅錢,但畢竟是我沒見過的貨幣,一時間不知如何使用,又不敢輕易露白,只得牢牢抓在手中。
待我走到靠近西市,只剩幾個坊口的時候,突然出現了官兵的身影。他們看著不像在找我,正處理著其他的事,但我實在害怕被他們看出端倪,所以很努力地避開他們……左彎右繞的,便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裡迷了路。
天色越來越暗,街上的人也越來越少。我聽說過中原平日裡是有宵禁的,若非特殊節日或特別的區域,入夜若是有人在街上走動,免不了會引來巡夜的官兵盤查。我得想辦法先找個地方棲身……不知我手裡這一吊錢,能不能讓我找到可以暫住一夜的地方?
一整日提心吊膽,又沒吃半點東西,我的確有些餓了,所以那幢樓閣飄出來的香味,才吸引我向著它走去,伸手叩了他們的後門。
打開門的那個人看起來慈眉善目,也讓我鼓起了勇氣──日後回想起來,或許也是明尊為我指的路。
「──我這裡有一吊錢,貴寶地可否給我一個地方,讓我暫住一晚?」
貌相:
出身西域的回鶻少年,年十一。五官深邃,琥珀色雙眸。頭髮微捲,長度及肩,呈蜜色,通常是束成馬尾或紮成辮,不擅長使用髮簪,勉強成髻也容易散開,反而看上去更亂。
習慣胡人裝束,對中原的衣飾還不大熟悉,若是自己整裝,常是「被髮左衽」,令人發笑。
情性:
生於樸實的家庭,本質天真善良,對人熱情,對外界事物充滿好奇。遇險之後,好奇心便轉為恐懼,對初見的人事物,反應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動物:要多花一點時間「培養感情」,才能親近。不過性格也如同小動物,拿出食物餵食的話,能增加親近的機率:少年意外地喜歡中原地區的點心,可以一試。
曾經跟父兄學習過一些中原話,但只會說不會寫。一般言談溝通尚可,但還是容易產生言語上的誤解,辭不達意,如果覺得他的語意聽起來有點不對勁,不妨再次確認。
倌人傳事:
那一日是,中原的上元節前幾日。到市集前的時候,天已經亮了。
今年是我頭一回跟隨阿爹和阿兄,帶著駝隊,一起到這裡來。在出發前,阿兄就告訴我,今年的上元燈節會持續三夜,熱鬧得很,肯定能掙一筆大買賣。為了把我們曬好的香料、親自獵來的獸皮,還有阿娘和姐妹們親手做的珠串和在家裡織的那些繡花蕊布賣出去,今年才拉上我當幫手。
我還不習慣駱駝,應該是說還騎不慣駱駝走那麼久的路,我著實有一種快被顛散了的感覺。
阿兄雖然嘲笑我的蠢樣,但還是疼我的,說到開市前還有一個多時辰,可以讓我打個盹。阿爹有些開市前的手續要去辦,比如通關文牒之類,得四處忙碌,而他會在這裡陪我。
我是有時間打盹,但四周聚集了越來多商隊,來自各個地方,逐漸嘈雜起來,再加上我本就是興奮的,眼睛根本捨不得眨,打盹什麼的就更別說了。
阿兄拿來了一碗駝奶酥油茶和一大塊烤饢,說是跟另一邊的粟特商隊用一小把羊奶糖換來的,讓我先吃一點墊墊肚子,要不然等開了市做起買賣來,可沒空閒吃東西了。
阿兄擅長和旁人打交道套近乎,哪兒的語言都能說上一些,我什麼也比不上他。但他總要我別急,說我總有一天能學會他身上所有的本事。
吃過了酥油茶,我掰了一小塊饢拽在懷裡,其他的留給阿兄,想四處走動看看,但也不敢離自家的駝隊太遠,怕在這人群聚集的地方迷了路,所以頻頻回頭看著待在原地的阿兄的身影。
時辰逐漸接近開市,西市城樓上傳來鼓聲,可阿爹卻遲遲未歸。我心裡也莫名不安,便回到阿兄身邊一起等著。向來從容的阿兄也顯得有些焦躁,四處張望。沒多久,幾個官吏打扮模樣的人就來到了我們歇息的地方,不錯眼地盯著我們,明顯是找我們兄弟倆。
「你們是胡咄葛商隊的?就你們倆?」
「──敢問諸位大人,我們的阿爹,在哪裡?」
我還不曾見過阿兄對人說話,臉上不帶笑的。他此刻不僅是臉上沒有笑容,手還撫上了腰間──那是平日裡我們佩戴掛刀的位置,但今日入市不能隨身帶刀,他只能握住腰帶上掛物的小銅勾。
「所以你們是……肖開特,和阿扎提?」
「──我們的阿爹呢?!」
阿兄這話,不是詢問──他一下子爆出了力氣,撲倒了其中一個人。我著實嚇傻了,一陣混亂中,阿兄起身時,手中的銅勾掛著一塊不知什麼玩意,血肉模糊,大概是對方的眼睛或耳朵。
──跑。
阿兄的聲音沒有傳到我這裡,但我看著他的嘴,知道他說了什麼。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也不知要往哪兒跑,但阿兄從來不對我說謊,我也從來都順從他。
想起從家鄉到這兒的一路上,阿爹和阿兄跟我說了許多這城裡的事。比如過了檻道,東南西北各有不同的商舖行肆,如今我只能憑著那些模糊的記憶穿街走巷。我身板小,上下逃竄容易,可畢竟地緣不熟,很快就進了死胡同,被那些官吏們逮住了。
我的確不知我為何要逃,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得被抓。那些傢伙說,我最初不逃的話就能少受些罪,可我想,那絕對是騙我的。
我被痛揍了一頓,丟進了地牢,雙手雙腳都上了銬。我拼命對他們說,我們父子仨就是來做生意,我們的駝隊裡運了些什麼,貨物清單上寫得清清楚楚,我還能背出來給他們聽……我原本怕是我的中原話說得不好,所以他們聽不懂,後來才發現,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聽我說話。
「胡咄葛父子已經抓到。至於這小鬼,看來是真不知道他的父兄幹了些什麼勾當。」
「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,一樣留不得。」
──留不得是什麼意思?是要殺了我嗎?我阿爹和阿兄幹了什麼?我們就是來經商的呀!我們帶來的獸皮是自己獵來的,那些雜貨花布也都是阿娘和姐姐妹妹們辛苦做的,我們做錯了什麼??
「你說的那些,的確是可以交易的好東西,但也只是你阿爹和阿兄的幌子。他們實際上做的是殺頭買賣,死了也不足惜。」
「……什麼?」
對著我說話的這個人,雖然一臉不耐,但至少讓我知道,他們其實聽得懂我說的話。
另一個人比他趾高氣昂得多,從沒正眼瞧過我,看樣子是地位高一些的人。
「不必跟這小子廢話,儘快把他處理了就是。不能放他回去通風報信。」
「是。」
放回去通風報信?向誰通風報信?我能回的只有家,心裡想到的只有阿娘,還有阿姐阿妹。她們還在等我們父子三人回家,我還答應了給她們買很多中原的小玩意兒,帶回去讓她們開心……
「……話說,刑部的嚴大人一直想要個胡人小寵,這小子長得可愛,不如給他送去。」
「──是。」
「送過去之前,記得給他飲啞藥。他會說中原話,要是讓他說出一字半句,咱們就麻煩了。」
──要把我,給誰送去?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,但我聽得懂「啞」字,他們不想再讓我「說話」。
那個人說完話,低下身來,隔著牢籠的鐵欄杆,用燭火照著,仔細地端詳了我的臉之後,向地上啐了一口口水。
「那些抓捕的人手腳太粗笨了,竟往臉上招呼。他膚色白,臉上的瘀傷瞧得多清楚。讓他先在這兒待上兩三日,把臉上的傷養得看不出了再送去,指不定價格可以再加兩百銀子。得手之後如往常一樣,你三我七。」
「明白。」
這個人交代完之後就走了,剩下我和另一個人面面相覷。我開口想再說什麼,對方立刻出聲打斷了我。
「你想知道的事,我一概不知,知道也不會告訴你。勸你省點力氣,就算在這地牢裡大吼大叫,外頭也不會有人聽見。我這幾日會給你送吃的,還有治傷的藥,運氣好的話還能弄到些漂亮衣服給你換。你安份些,對咱們都沒壞處。」
「──我只是想問問,該怎麼稱呼你。」
聽了我的話,他先是怔了一下,接著露出苦笑。
「若你非要稱呼,就喊我一聲李大哥吧。有什麼事?」
「李大哥,我還能見到阿爹和阿兄嗎?」
「……我剛才不是說,你想知道的事,我一概不知了嗎。」
他收起苦笑,嘆了口氣,轉身離開了地牢。果然,之後這一日無論任我怎麼大聲喊叫,都沒人理會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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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後幾日,都是這位李大哥照料我,給我送吃的。
最初我什麼也不敢吃,一來,這些食物我大都沒見過,二來,我不曉得他會在哪份食物裡摻了「啞藥」,我怕吃下去之後真的再也說不出話來。李大哥見我一直不肯進食,怕他們的「買賣」做不成,所以送來的食物,他都會先吃一口給我看,讓我相信那些東西的確只是食物,我才會小心翼翼地吃上兩口。
我依然不死心地,不時向他探問阿爹和阿兄的事,問他我什麼時候能夠回家,他依然不答。
他比我高大,身強力壯,我沒法子跟他比力氣;而他對我再怎麼「好」,最終還是要把我「賣掉」,我指望不上這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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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晚,李大哥給我送來了我一碗「浮圓子」。
這就是阿爹和阿兄曾跟我提起過的,中原人在元宵節時會吃的一種點心,但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。我在上元之前來到這裡,而如今,元宵都要過了。
李大哥說,這碗圓子只是普通的白糖餡,外頭有更多其他餡料的,有甜有鹹,每一種都很美味,等我去了嚴大人家裡,得了疼愛,多少都由得我吃。
我問李大哥,我若是吃了啞藥,不能說話,也不能唱歌,還能得到「疼愛」嗎?李大哥只說,他們不願意冒險,哪怕我對著明尊察宛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半個字也不成。
我伸手接過那碗浮圓子,看著白玉似的糯米圓子浮在湯碗裡,美得像是寶物。剛好三顆,像阿爹、阿兄和我,也像阿娘、阿姐和阿妹。
若不是遭遇了這不明的橫禍,如今我和阿爹阿兄,就已經賺飽了錢,在回家的路上了。我原本打算給家裡人帶回去的禮物,也只能在夢裡想。
我和阿爹阿兄三人都沒回家,阿娘得有多著急?肯定沒有人會把我們的信息捎回家,我們就如同憑空化了煙,消失在世上,她們得有多惦念呀──想著想著,我就哭了起來。
自從入了這地牢,我鎮日裡心驚膽跳,一滴眼淚也沒掉過,此刻突然哭出聲來,竟覺得自己的哭聲無比陌生,彷彿哭的不是我,是不認識的人。
李大哥喝斥我,要我別哭,我也想停下,卻無法抑止,只能睜大了眼睛,任眼淚撲簌簌直掉,顫抖的雙手還緊緊捏著湯碗,深怕它掉在地上,灑了、破了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,我聽見李大哥重重地嘆了一口氣。
「……楊兄總說我窩囊、沒出息,還真是被他說中了。」
李大哥從我手中掰下那個碗,接著拿出了鎖匙,解開了我的手腳鐐銬。我睜大了淚眼,十分震驚,但李大哥沒等我問,又把那碗元宵遞給了我,要我趕快把這碗元宵吃了墊墊肚子,小心噎著;否則等我出去之後,不知何時才有東西吃。
「……出去?」
「我方才說,等你去了嚴大人家裡得了疼愛,就什麼都有,是騙你的。那個大人殘虐,他身邊那些『小寵』沒有一個能活過半年。我們給他送去過很多人,也替他處理過不少屍身。你若不從這裡出去,下一個就是你。」
「────」
「我這池子水撩得太深,上不了岸也回不了頭了……你剛才說,你的神明叫什麼?」
「──明尊。」
「你之後若是活了下來,就為我替你的神明求情吧。天地神佛見過我的所做所為,肯定會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,但願你的明尊,會看在你的份上,拉我一把。」
李大哥沒有人脈,也沒有那麼多銀錢買通人送我回家鄉,所以得靠我自己想法子。為了讓我能多爭取一點時間,他替我備了一身中原姑娘家的衣裳,還有可以遮掩頭髮和面容的斗篷,以及一吊錢。
你最想知道的,我還是不能告訴你。你出去之後,別去打聽你阿爹和阿兄幹的勾當,也別告訴旁人你的身份,那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──這是李大哥對我最後的囑咐。
我在天色矇矇亮時被丟到街上,就此孤身一人。待天色更亮些,我才開始慢慢地,一面向路人探問,一面向著西市的方向去──這是我多日以來,再度見到外頭的陽光。希望待我走到西市時,能遇見別的駝隊,會有人願意帶我一程。
異國的大街上的確有各種新鮮的事物,可如今我也沒心情看。身上雖有些銅錢,但畢竟是我沒見過的貨幣,一時間不知如何使用,又不敢輕易露白,只得牢牢抓在手中。
待我走到靠近西市,只剩幾個坊口的時候,突然出現了官兵的身影。他們看著不像在找我,正處理著其他的事,但我實在害怕被他們看出端倪,所以很努力地避開他們……左彎右繞的,便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裡迷了路。
天色越來越暗,街上的人也越來越少。我聽說過中原平日裡是有宵禁的,若非特殊節日或特別的區域,入夜若是有人在街上走動,免不了會引來巡夜的官兵盤查。我得想辦法先找個地方棲身……不知我手裡這一吊錢,能不能讓我找到可以暫住一夜的地方?
一整日提心吊膽,又沒吃半點東西,我的確有些餓了,所以那幢樓閣飄出來的香味,才吸引我向著它走去,伸手叩了他們的後門。
打開門的那個人看起來慈眉善目,也讓我鼓起了勇氣──日後回想起來,或許也是明尊為我指的路。
「──我這裡有一吊錢,貴寶地可否給我一個地方,讓我暫住一晚?」